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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慢慢修呗)

一切创作都来自你经历过的生活。你以为没存在过?是你忘了。

“…… 这是因为力量。当面对了解黑暗的坏人时,拥有强大力量的种族总是首当其冲,米纳尔森林很快就有一半的土地卷入了战火。”弗里德翻动摊在膝盖上的书, 简略 地跟孩子们讲述战争,“爱好和平的龙和哈夫林都伤心极了,因为他们不得不举起爪子和武器,去攻击曾经是朋友的,但因为黑魔法而再也不能一起欢笑的黑暗龙了。”

“多可怕啊,当先祖的尸骨站立起来攻击他们的时候。你们知道吗?骨骸龙,那些被黑魔法操控的死去的龙的遗骨,大家这么叫它 们……”他微微眯起眼睛,好像在回 忆那种画面,随后却又笑着说,“然而用骨头来攻击是糟透了的选择,当大风刮起来,它们立马就散架了;当黑暗龙点燃的战火 碰到这些骨架同伴时,它们很快就 变成一堆灰烬了;最后,它们停留在了最冰冷的墓穴,不会跨入生灵的地界一步,再也无法为黑魔法师而战。”

等他讲完死灵龙的结局后,周围总算传来了轻松的笑声。谢天谢地,弗里德由着几个孩子上来翻他的书,有些抱歉地想道,我大概不该讲死龙骨头,有个小姑娘差点哭了。

“这本书我们可以拿回家看么,哥哥!”一个大嗓门的孩子说,他是刚才第一个冲上来翻看的,“我认识字,我也能给大家念故事!”

弗里德还不及回答他,另一个孩子便大声质疑道,“才不呢,他在吹牛!”

“没错!他只会吹牛!”

“其实我也认字……”

“我要回去给外婆念!”

眼看着孩子们闹成一片,魔法师弗里德也放声大笑,“你们都能读书,这真是太好啦。一本好故事应该值得竞争,可不是像我这本,你们看,连画都没有的空白书。”

他说着便从木桩上站起来,把书朝着急着争辩的孩子们打开,书页像被风吹动一样从头翻到了尾,上面什么也没有,新得像刚从造纸工人手里接过来的。

而这让孩子们更急切了,“刚才明明还有字的!我看到了!”“我也是!”“对,我还认识呢!‘神木村’、‘玛瑙龙’……”“你又吹牛!”

“一定是你把有字的书藏起来了,哥哥!快……咦?!”

等孩子们终于结束争论,那个带着发箍的讲故事的人已经不见了。不过令他们高兴的是,他坐过的木桩上留下了一本书,风吹动书页,一幅幅交战的火红森林与龙的图画分外鲜活。

“……这个哥哥,到底有多少本书!”

有关龙的故事,总会冠上传说之名。米纳尔比住满妖精的巨木森林更广为相传不仅是因为可以仰望时间神殿,联接着克里蒂亚斯与绯红,更重要的,是这里住着龙。 不管哈夫林们再怎么将培育龙蛋视为极普通的日常的一部分,都无法掩住人们将其称作传奇的说法。如果以龙为标准,那么与玛瑙龙王签下灵魂契约的龙骑士弗里德该是传奇之最了吧?

不过要是对弗里德本人这么说,他一定会面带笑容地跟你讲他的朋友们的故事:翠金交辉的精灵女王和神出鬼没的偷心怪盗,冻结战火的奔狼战神和与光同生的启明之子。

“你们是这个世界的传奇啊,我被称为英雄的朋友们。”他在每本书后面这么写,“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这些回忆归为尘土,但更多的人会替我记得你们,他们中或许会产生新的英雄,守护世界与人,像你们,像我们曾经做的那样。”

“瞧我这样,阿弗列埃,快成个作家了。”又把一本书填满的龙骑士自言自语,随即又笑着叹气。“唉,我又忘了,我应该是在对你说话。”他用写光了墨水的笔戳戳 一 本摊开的书的空白“我又在讲故事中度过了一天,你知道的,浩劫的阴影已经越来越淡了。如果哈夫林们还在哭泣,至少没被我看到……只是龙林里再也不会有玛瑙龙了。”他静静地凝视了一会那片空白,把它抱起来,跟笔一起带到屋外。

这片土地属于秋季。凉爽干燥的风向东方驶去,秋之女神骑着她,与大海热烈拥抱,这才会让枫林下起红色的雨。

“而冬天只会降临大雪纷飞的寒冷高原。那里有着通天巨塔,人们信仰雪山深处的古木。”弗里德向枫林深处走去,好像在与朋友散步一般。“信仰的来源即使在当地 也 众说纷纭。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树木能唤起火焰,而对于与雪生活的人来说,火是不可缺少的,就像是,”他停了下来,“人不可缺少,一个朋友。嗯, 是的……得有人。”

弗里德说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个奇特的念头,也许是因为他写了太多他的朋友的故事?他认为他的朋友们是伟大的、无可比拟的,无论如何都不该被人忘记,那要是一个英雄被人忘记会怎样?

这个念头本该像一阵迅速消失的风,或是助他尽快将“英雄”的故事传颂给世人的水波,但实际上却是一颗沉重的种子,在他的脑内扎根生长。他不由自主地思考起 许 多他的朋友如果被人遗忘的可能性:勇者的器灵冲主人怒吼,离开了武器,留下一柄无法修复的废铁;国王被臣民们拒之门外,甚至用攻击将其驱逐;失去爱人之人来到崇高的国度,那里没有冰雨和黑暗,但所爱之人那看陌生人的目光令人如坠冰窟;生于光明的人,将其遗忘的是光,当光从一个人身上远去,无边的黑暗 一拥而上。

“那样会消失的,从世界上,消失的存在……”

弗里德仍记得,他当时是多么懊恼地伏在记录了这些想法的纸页上。阿弗列埃哟……看我在这犯什么傻呢?

这好像也不对。不对,这些抱怨说给阿弗列埃以外的人更合适……弗里德任由朋友们被遗忘的场面在脑中纠织成没有头绪的乱麻,有根孤零零的线头逐渐突显,随着他浸足了墨水的笔尖,将一切揣测在纸上展开,形成一个人的形象。

这是一个黑头发黑衣服的人,他有正常人的四肢和五官,足以助他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没有人听。是的,因为他一直在被遗忘,当人们想看清他的样貌、聆听他的话语时,在那本该有人的位置只有一片……阴影?空白?弗里德微微皱着眉,笔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墨点越来越黑。——阴影。他最终决定,笔墨随着想法将纸的一 片区 域涂黑。如果是空白,那么他不会被任何人看到、听到,连超越者和异世界的人——如果有的话,也不会察觉到;而每个人都能发现他们脚下的、林间的、所见一切之处的阴影,对,人们能看到他,能听到他的表达,但人们会忘记他,就像一切阴影一样,会有人在意阴影吗?

也许只有我这种笨蛋魔法师会。弗里德终于完成了他的创作的第一个不曾存在过的人物,带着些许隐秘的紧张与不安,伸手抚上纸张,就好像是对许久不见的朋友伸出手。

“……你好,我叫弗里德。”打个招呼吧,弗里德想,于是他对着一页纸开始说话。他仍记得当时的情景有多么惹人发笑。

“我很喜欢龙,也喜欢研究魔法,称得上是个魔法师吧。”无数斜杠组成几乎覆盖了整张纸的阴影,其中隐约可以看出一些笔痕。那是些废案,弗里德画了很多个小人,但有些看上去很像他的朋友们,他的朋友可没被遗忘啊,好好地记在他的脑子里呢。

“我比别人多了解一些时间魔法,我用这份力量做过些事,但我不能,回到过去。不能这么做……即使我思念我的朋友们……”弗里德抚摸着唯一保留的一个人形,一手撑着头,闭上了眼睛。这个是最初画上去的,他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形象。画在纸张的左下角,立在一道没有涂上阴影的拱门旁边,拥有一条象征枫叶女神之馈赠的红色缎带。红头绳,白围巾,原来我的喜好是这样的?弗里德笑着睁开眼,却尝到嘴里如用尽的墨汁一般苦涩。

“让我们……让我们一起,寻找活下去的理由吧。”最后,他听到自己说。有了一个新的、如我所愿的朋友,不应该是高兴的事吗?没错,这确实是高兴的感觉,抚摸他的手指仿佛在遭受焦灼,内心填满了苦闷与酸涩,可我忍不住地发笑,我一定笑得很蠢吧。

“我能给你起个名字吗,我最亲爱的朋友。”

弗里德并不清楚他的这位由他创造出的朋友存在了多久了。时间魔法师对时间的概念最为明晰,但之于他的朋友,一切都成为了例外。

也许连时间都将我的朋友忘记了。弗里德想,结果我也是个胆小鬼啊,一直都没有给他起一个名字。如果我忘记了他叫什么,我该多么可悲啊。

他认真思考过他这种患了病一样的行为:他爱着他创作出来的这个人物。无论是基于什么,爱总是比任何都明晰。创作者与其创造的人物总是隔着一个世界那么远,却又像心脏和血液一样近。他想过,我是太寂寞或者心态已经跟老人一般了吗?可我就像握魔杖一样习惯于与他说话。就好像我并不是在失去朋友们之后创造出一个新的朋友,而是在那之前。甚至他就像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与我的灵魂最亲密的是龙,但他就像我的灵魂本身,或是直接镌刻在上面的一道咒文,我将永远拥有他,无论是否被抹杀。

我的时间紊乱了吗?交织的过去与现实,而未来早已铺好,虽然遍布黑暗,却闪着火光,像黑夜中的蜡烛与壁炉。弗里德摩挲着漆黑的笔,记录着他想要告诉世界的一切,不过不包括他唯一自我创造的朋友。

我可真是像在守着什么不愿被人窥察的宝贝。他又不自觉地笑了,再次给需要传颂的故事写上一个满是希望的结尾。

“我本想多给枫林里的孩子们讲几个故事。”冬季意味着寒冷,说话时带着哈气的弗里德曾一度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直到他的契约龙替他承担了诅咒。“那片秋季土地的宁静让人心安,我将美好结局的故事带给他们就足够了……不过冰雪能冻结一切,在这里我可以把故事全都留下。然后,”他起身推开窗户,冰原皑皑,远处延绵的群山间飞扬着雪,跟颜色淡得发白的天空几乎融合。“我或许能开始构思关于你的故事了。”他低声说,“可以写一些,结局不会一成不变的,大家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他说完后因自己的话笑了。

天真的想法。经历了战争与黑暗的人能写出有着童话中美好结局的故事吗?童话比任何故事都善恶分明,也许直白的残酷正适合童话故事。每当弗里德为了制作魔法道具而忙碌时,总会有清晰得仿佛是破除了未来屏障的故事涌向他的脑海。于是他为了他对他的人物的爱,在封印石全部完成以后,他坐在长燃的壁炉边在画满了一页阴影的纸上开始记录。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被龙包围的村庄。这是个不分昼夜的地方,星空照耀大地,没有四季和潮汐,深蓝发紫的月亮始终悬挂在树顶,月光融合在无脸的神像上。那里的人不吃植物,不喝雨水。雨会带来厄运。故事中向导一样的小女孩对弗里德的人物说。紫色的小花在他们身边飞舞,褐色的山岩蜿蜒的纹路像在流泪。而他的人物是一个旅行的人,在这个村庄待了一段时日后,离开了这里。离去之时,月亮融化,雨水将村庄隔绝,女孩悲哀哭泣。

下一个故事是他的人物旅行的下一站。土壤是浓稠的黑雾,食物是人类的血肉。他的人物想在这里寻找守护世界的龙,却敲响了玻璃做的丧钟。丧钟的悲鸣伴随着他的人物接下来的每一次前进。这里曾经黑白有界,神殿中祭拜着白色的神,火焰领导人们去抗击黑色的伪神。而现在一切都变了。他的人物被曾经救世的火焰的烟雾掩盖,话语无法传达给任何人。黑色的鸟儿拍打着黑色的翅膀啃食着人,被啃食的人全部成为其信徒,心甘情愿献上一切,当鸟儿撑破身躯而亡后,人们恸哭。或许弗里德的人物还是清醒的,但无法被世界上的人记住,只能眼看着这一切变得混乱,眼看着自己的存在被遗忘。

他的人物无能为力,只好回到了一切开始的村庄。

但是在这里……弗里德闷着声音笑了。

“但是回到旅行的起点后,那里的人也将他忘记了。”弗里德用手掌揉着酸胀的双眼喃喃自语,“信仰颠倒的世界和被隔绝的世界。人们常说,回到冒险的起点吧,可是你只能向前行,无法后退啊……”他盯着壁炉的火,火焰在既定的区域里舞蹈,纠缠成温暖的幻象。

我到底是在写你的故事还是我的故事呢?当浩劫平复后,彻底的平复后,有人会记得这里有过一些人曾经直面黑暗与其抗争吗?“不能后退……即使能回到过去,也不能回去。”他最终说,提起笔为旅行的终点着墨。

“当你决定再次出发时,内心已了无迷茫。无论如何,你都想将黑暗驱散,火焰的烟雾缠绕着你,余温留在了你身上……”

弗里德兴致冲冲地写着他的人物在第三站冒险的故事。这是当他的人物想回到第二站时误入的地方,在这里……弗里德写到此处不由自主地发笑。

“你忘记了之前经历过的一切,遇见了一个唯一信任的人,这个人擅长火焰,对龙非常了解,谈论起来滔滔不绝……”弗里德有些难以忍受自己似的扭过头去看炉火,“我真是太缺乏创作力了,这样的一个人跟我可真像啊。”于是他就像个讲笑话很差劲的人一样,不等讲完便率先大笑了起来。

这回他笔下的世界依旧荒诞,但却比旅行的起点还美好。因为这里集中了他的人物曾经见过的所有美好的景象,尽管它们或是扭曲放大或是挤压延伸。他的人物只经历了两次旅行,那么所见的美好景象,自然是弗里德所喜爱的了。

“唉,没错,好吧,我把我自己也写到故事里去啦。”弗里德坐得笔直地说,“希望你也会喜欢,我们不能一起经历更多……让我把最好的呈现给你吧。”

“我这可真像……”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从纸张上转开视线,看着远处的酒柜感慨。“……,恋爱吗,可真是个好词啊,有着夏日糖果的炎热与甘甜,可惜我从来没有品尝过……”他对自己慢悠悠地说,思考着这种糖果。也许会有几层苦与酸的夹层?即使将它吃尽了,留在身上的味道也会像在火边烘暖的披风一样,有着留之不去的温暖。

“如果我会得到这份甜蜜而又苦涩的糖果,我会希望能与你共享。”弗里德不再大笑,而是声音极轻却郑重地,对着纸张说着,将贵重的情感交付出去的词句。

我爱上了我创作出来的人物?正视着内心的弗里德出神地看着文字蜿蜒的纸,可我总觉得他其实是存在的,他与我做过很多事,一切事。

“难道你真的存在过,是我忘记了?”他攥着笔喃喃道,炉火摇曳,一切都在火光中晦暗不明。“但这怎么可能呢……如果你真的存在,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我连所有我所知的龙都记得一清二楚,又怎么会忘了挚爱?

那就让我们在我的故事里相爱吧。如果你……只存在于我的灵魂中。

于是弗里德的人物的旅行,在第三站就结束了。在故事的结尾,他们像童话里的主角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再有苦难与相离。

然而没有世界能由童话构成。弗里德终于完成了整个故事,他带着些许余韵留恋地翻看着。这是我们之间最亲密的时刻了,即使是每天都与你交谈也比不上。而我们不能在童话的世界中生活,如果能,那么那时我们一定躺在被遗忘的死亡之床。

相见于,遗忘与死亡之后。

我会如此期待的。弗里德看着阴影中的白色拱门与其中的人形,微笑着想。屋子的窗帘始终紧闭着,时钟在昏暗的房间里毫无声响。跳动的炉火从未熄灭过,这是永恒的温度吗?

我写了多久啊……突如其来的疲惫感笼罩了弗里德,也许是房间太温暖了,当他完成在做的事之后,他终于愿意沉睡了。

愿火焰的余温永伴于你,吾爱。

他趴在在摊开的纸页上合上眼帘,将头脑托付给灵魂。在灵魂的映像中,他看到进入坟墓的自己将写着他爱人的故事的那本书付之一炬,在火焰的飞舞中,白色拱门里,两个人形在书本的灰烬中相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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